[烔完]

当我正在树荫下读书时，神父找到了我。

“烔完，你跟我过来一下。”

我只能合上心心念念的书，跟着他进了教会的会宾室。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那里，看上去像是个富人。

我很奇怪，按理来说他们要来孤儿院领养，不会找像我这么大的孩子。那个男人上下打量了我，“就是他吗？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。”

神父要往外推销我了，“烔完非常聪明，您提的外语熟练的要求，只有他最符合。他还会说拉丁语，来，给市长展示一下。”

原来他是市长。我背了一段《圣经》，他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。我知道，文市长一直以善良自律的形象示人，在教会与广大信徒的支持下才得以担任市长职务。

“很好。”他站起了身，“明天下午就过来吧，记得穿好一点的衣服，每月我会把工资打入教会账户。”

神父起来送他，我茫然地跟在他们身后，等到市长走后，他告诉我，从今以后我就是市长小儿子的家庭教师，这或许是个好职务，但我本人赚不到一分钱。不过管他呢，没有比每天待在教会更无聊的事了。

我没有理由拒绝，也无权拒绝。

第二天下午我按照神父写给我的地址前往市长的宅邸，他果然住在这座城市有名的富人区，离喧闹的市中心远，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。等我走过几条街道我才傻了眼，出现在眼前的是在城里想象不到的光景——一座大得令人吃惊的私家花园。

我往四处望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，我以为他住在那种需要穿过花园才能到达大门口的别墅里，从没想过是自己搞错了方向，绕到了别人的后花园。正当我苦于找不到门铃时，我看到了花园长椅上躺着一个年轻人。他居然让我翻进市长家，用做贼一样的办法！我气坏了，但一想绝不能迟到，毕竟让那种大人物等我这种无名小卒不是闹着玩的。等我顺利穿过那大得离谱的花园，我才发现，这注定是一次失礼的拜访，因为我将从后门进入。

我差点对那个园丁发火，那时他在我心里只是个坏心眼的混蛋。我从没想过他日后将以一个怎样的身份存在于我的生命里。

屋子里很安静，我偶尔会看到一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走过，每个人都低头忙着自己的事，互不干预，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，这让我很怀疑这栋房子的安保问题。

“您是……”

我吓了一跳，连忙转头，是一个穿黑衣服的中年人，他腰板挺得很直，但头发已经花白了。

“——找穿黑衣服的管家。”我想起来那个人说过的话，鞠了个躬。

“您好，我叫金烔完，是市长新聘的家庭教师，他让我今天前来拜访。”

管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质的小本子，翻了翻，然后对我点点头，“金先生，往这边请。”

我跟着他走上旋转的楼梯，走过长长的走廊，停在一扇木质的大门前。他敲了敲门，却无人应答，于是他开门让我进去等待。

“市长先生估计正在处理公务，请您现在书房稍等片刻。注意地上那条棕色的细线，务必不要超过。”

“麻烦你了。”我提醒自己要不卑不亢，却难免小心翼翼。管家出去后，我好奇地观察着这间书房，沙发、茶杯、台灯……以及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的原木书柜，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，其中不乏原典。

我想靠近看看书脊上的书名，却差点越过地上那条细线，只能遗憾收脚。

在这样一间房里，我坐也不是，站也不是。那些手工缝制的布艺沙发看上去就难以平易近人，要让我坐在那繁复精美的图案上，我宁愿回教会坐在树底下看书。

等到我终于听见身后门把转动的声音，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的腿都麻了。

我僵硬得转过身，市长走了进来，他身后还有个秘书帮他拿着外套。等到坐上书柜前那把转椅后，他好像才发现了我。

“您好，我是教会的金烔完，您让我今日过来。”

“是，您来的很准时。”他喝了口茶，看了我一眼，“你有没有带外套？”

外套，什么外套？神父可没有跟我说在市长家还要穿外套，现在可还是夏天。

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，他对身边的秘书说：“问下黎伯，晸赫以前老师的那身衣服还在不在，在的话拿过来。”

“是。”那个秘书出去了，我又回到了无话可说的状态，文市长继续喝茶。

“文家向来家教严苛，平时有很多规矩，你之后会慢慢明白的。”

“好的……”

“我有两个儿子，大儿子已经成年，小儿子还小，还请老师之后多指教。”

我如坐针毡，论岁数，我可能和他大儿子差不多，可能还小了几岁。我明白，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学者来提高自己儿子的成绩，他需要的只是一个“家庭教师”，一个守规矩、能为他赢来美好名声的下人，教会出身的我再适合不过了，不出一个礼拜，可能一半的人都会知道——文市长家新来了一个家教，一个少年天才，一个善良的信徒。

门外传来了敲门声，“进来”，管家又出现了，怀里还抱着一件黑西装，我有一瞬间差点露出自己的愁眉苦脸。

“这是以前家教的制服，你工作时得穿上，这样大家才会知道你是家教。”

“好的，谢谢您…”

“黎伯，带金先生出去吧，跟厨房说以后多做一个人的饭。”

我顿时有点惊讶，我以为只是每天下午来上节课，从没想过是要住在这儿。

“我儿子放学已经是傍晚了，你夜晚回教会那边不方便，我跟神父说让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，他同意了。”他好像看出了我的不满，三两句话就让我哑口无言。

“你还有什么要带过来的行李吗？”

没有，我没有任何附属品，我所拥有的只有我自己。

从书房出来，我感受到了挫败，或许是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，管家拍了拍我，他还是没法把我当成老师，估计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个孩子的模样。

“晚上请您换好衣服，到一楼用餐，顺便见一见小少爷。”

“谢谢……”

“你可以叫我黎伯，”他温和地笑了，我在他身上看到带我长大的老神父的影子，“这个家里的人都这样叫我。”

他靠近我的耳朵，“还有，下次别从花园进来了，我问了门卫，他说从没有未经通报私自放人进来。”

我慌了神，“对不起，我不知道那是后花园，而且那里的园丁他说……”

“园丁？”黎伯若有所思。

“嗯…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，请您不要怪他，是我认错了路。”

“我们的园艺师目前不在宅邸，”他笑了，“我猜你是见到少爷了。”

嗯？少爷？那就是我未来的学生？

“准确来说，是大少爷。”黎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。